龚居中为明末清初旴江代表医家，代表著作《红炉点雪》是第一部劳瘵辨治专书，奠定了龚居中在医学史的地位。其中卷四主述痰火灸法及病后调护，“却病秘诀”“却病延年一十句之术”“运识五脏升降法”“动功六字延寿诀”“静坐功夫”等篇援引道家修炼法^[1]。而另一部代表著作《福寿丹书》更多体现了作者的道医思想。内容包括: 安养篇阐述衣、食、住、行、宜忌与长寿的关系，延龄篇载诸仙修炼图势及秘诀，服食篇辑录有关抗老防衰、益寿延龄之食疗、食养方，采补篇介绍房中养生至要，玄修篇传授气功、炼丹之术，清乐篇宣传清平之乐，脏腑篇论述脏腑形态功能及虚实调护之方^[2]。

目前对龚居中的研究主题多散在于劳瘵辨治或养生。自上世纪末，“旴江医学”的概念被提出后，龚居中、龚廷贤、陈自明、危亦林、黄宫绣、李梴、谢星焕、喻嘉言等诸多本地名医开始得到从临床经验、学术特色到文化背景的系统研究。笔者试图在江西旴江医学的大背景下，从龚居中生平及代表著作入手，探讨其道医风范。

1  生平交游

龚居中，字应圆，号寿世主人，又号如虚子，金溪人，江西古代十大名医之一。其生年不详，卒于清顺治三年(1646)。明代肖京《轩岐救正论》^[3]记载：“万历年间，江右世医龚应圆，一代良工也。”所以龚居中应当为明末清初人，生活于明万历至清顺治年间，曾任明代晚期太医院医官。

《福寿丹书》^[2]10桂绍龙序中记载：“应圆初习举子业，能属文，髫年善病，因弃而学医。”龚居中本人在《幼科百效全书》^[4]自序中也说： “余家庭授受疗男妇之法，奇正不一。独小儿推拿，尤得其传。”可见龚居中幼年以读书科举为业，但因体弱多病，力不从心，从而弃学从医，其家族为世医，尤其擅长小儿推拿。

龚居中一生著述甚多，据今人考证，有《痰火点雪》《女科百效全书》《新刊太医院校正小儿痘疹医镜》《幼科百效全书》《外科活人定本》《外科百效全书》《福寿丹书》《养生两种》《经验百效内科全书》《经验良方寿世仙丹》等10种^[5]。其中以《痰火点雪》(又名《红炉点雪》) 和《福寿丹书》最为著名。龚居中还增补过几种书籍，包括黄一凤的《重订相宅造福全书》《相吉八宅周书》和管橓的《保赤全书》。

《轩岐救正论》中肖京称龚居中为“一代儒医”，但考其生平事迹及代表著作，和其同族先辈龚廷贤一样，也可见一派道医风范^[6]。

首先，龚居中以道人自居。好友敖祜在《福寿丹书》^[2]6序言中将其字“应圆”解释为“执圜中以应无穷”。这句话出自《庄子·齐物论》：“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意思是抓住了大道的枢纽也就抓住了事物的要害，从而顺应事物无穷尽的变化。龚居中自号“如虚子”也是庄子物我如一观念的体现。

其次，亲友多以道人视之。在《幼科百效全书》中有“儒医龚居中”“儒医龚应圆”字样，应为龚居中由儒入医的痕迹。但《福寿丹书》^[2]10桂绍龙序中这样描述：“书林里有一人颇奇，似儒流，亦似散人，似大医王，又似玄宗主，包涵无垠，莫可名状。”《福寿丹书》^[2]12龚廷献序言中说：“家应圆业儒攻医，于《参同》《悟真》诸奥义，妙有契授，桂骧云方伯尝折节之。”敖祜是龚居中密友，曾任河南开封府通判。龚廷献为龚居中族人，崇祯年间任御史。桂绍龙是龚居中金溪同乡，官至福建左布政使。这几位与龚居中来往密切互相了解，对他的描述与评价可信度很高。从这些描述中可见，龚居中由儒入医，后又深参道家精义援道入医。

再次，在行医过程中结交多位道友。《福寿丹书》^[2]10桂绍龙序中言龚居中：“梓里不以名著，时托迹漫游于秣陵、维扬间，与诸公相订正。动以岁月计，多方踪迹，终不可得。”秣陵即南京，明成祖朱棣在南京称帝后将都城迁往北京，而南京作为

陪都也有一整套政府机构，龚居中为太医院医官时可能主要任职于南京。在“托迹漫游”时，他结交了喻龙德、刘孔敦、邓志谟等好友，都为道林中人。

喻龙德，字明时，别号实实子，号达用生，道号书隐先生。喻龙德仕途不得志，退而归隐著述。在龚居中的大力帮助下，刊行了《喻子十三种秘书兵衡》。他也为龚居中的《福寿丹书》进行了校勘修订。刘孔敦字若朴，号指月道人，又号石室道人，是福建建阳书坊刘氏家族乔山堂的传人。崇祯二年(1629年)刘孔敦刻印了由黄一凤纂著，龚居中增补的手抄本《重订相宅造福全书》二卷，并参与校订。此外，刘孔敦还为龚居中增辑过几种书籍，如《外科补遗秘授经验奇方》《女科百效全书》《(太医院手授经验) 百效内科全书》等。邓志谟字景南，号竹溪散人、百拙生，是明末重要的民间文学家和戏剧家，曾为《红炉点雪》作序，并自称“通家弟”^[1]3。邓志谟对道教颇有研究，最有影响的作品是道教系列小说———《许旌阳得道擒蛟铁树记》《唐代吕纯阳得道飞剑记》《五代萨真人得道咒枣记》，其中《铁树记》经冯梦龙改写，收入《警世通言》卷四十名《旌阳宫铁树镇妖》。三部小说分别以三位道教史上至为重要的仙真作为主角，渲染道家仙法，反映当时社会的道教思想^[7]。

2  援道入医

2.1  内养重丹田 道家修炼素来将丹田视为关键部位，认为是男子精室、女子胞宫的所在处。晋代葛洪《抱朴子·内篇·地真》将丹田解释为三处: 上丹田在两眉间，中丹田在心下，下丹田在脐下。而龚居中在《红炉点雪》中认为丹田在肾和脐之间。卷四“却病秘诀”篇中，龚氏首先纠正一般人把脐下一寸三分的地方作为丹田的错误，然后指出丹田的重要意义。认为丹田是人气聚集之源，是人体之气升降出入的要地。丹田之气畅通无阻，则水火相济身体健康，否则“根地否塞，则水火不能升降，心火炎炽，肾水枯竭，百病由此而生”^[1]126。由此在“却病延年一十六口诀”中介绍“形衰守玉关法”，提出^[1]127：“形容枯槁，切须守炉。炉者，丹田也。丹田者，肾前脐后也。”身体气血亏虚、面容枯槁无华时，要时刻意守丹田，无论坐卧行走都要意守不散固守不懈，如果再能配合练习周天功法，更能滋生精气神，恢复容颜，使身体轻健灵活。此篇一十六法中还收录有据称来自董自然真人的“凝抱固丹田法”，行功方法为“凝息抱脐，子午无间，动彻浮沉，湛然进退”^[1]130。坚持行功可生真气、涤垢腻，饥渴不患，寒暑不侵，驻颜还少。

2.2  祛疾须导引 除静养外，龚居中也十分注重动练。《福寿丹书·延龄篇》中转引各家导引功法近50 种，图文并茂，详载各法功效、习练法及配合服用之方药。如“治腹痛乍寒乍热，端坐以两手抱脐下，待丹田温暖，行功运气四十九口”^[2]65。附图为太清祖师尊真形，服药用导气汤。“治久病黄肿，静坐以两手按膝，尽力磋摩存想，候气行遍身，复运气四十九口，则气通血融而病除”^[2]84。附图为李老君抚琴图，服药用枣矾丸。这些功法多针对脾胃虚弱、腹满胀痛、元气虚衰、风寒痹痛等病证，调形、调神、调息并重，且配以相应方药，疗效卓著。

《福寿丹书》“安养篇”中还介绍了立式八段锦。立式八段锦的动作雏形可以追溯到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导引图》。宋元之交自号广寒仙裔的陈元靓著《事林广记》，其中“修真旨要”篇记载“吕真人安乐歌”，相传唐朝吕洞宾所作。歌诀中所描述的功法为立式八段锦的成型动作^[8]。龚居中沿袭道家一派保存了这一功法。此外收录有五禽戏、六字诀等炼养动功。

2.3  合房有术数 房中术来源于古代闺房启蒙教育，后被提倡重生广嗣的道家倡导，吸收成为修炼方术的一种。在《福寿丹书·采补篇》中，龚居中收录了大量男女双修、交战采炼的方法，并在篇末附有相对应的方药。其他著作如《经验良方寿世仙丹》中，也可散见少量的房中内容。《外科活人定本》中专缀“帏战”一篇，列男性助阳添精助欲方16首。因此，人们对龚居中产生了很大的误解。如《轩岐救正论》^[3]69中指责龚居中：“著《福寿丹书》，教人采战之法，详列方论，诲淫败德，绝人长命，真岐黄之罪人也。”

其实龚居中在《福寿丹书·清乐篇》^[2]56中特设“色戒箴”一篇表明自己的态度：“一味痴淫，不辨菽麦，汁泄数枯，脂干灯灭。饮剧尊空，汲频水竭，物理如斯，匪云妄说。”《红炉点雪》中谈及痰火痨瘵的康复时也着重强调要禁房事。可见，龚居中并非一味诲淫，而是十分强调节精保欲。房中术提倡的节欲有度、房事禁忌、性事技巧等理论，在现代依然符合性科学原则，而且其中诸多关于性功能障碍的治疗方法和优生保胎术，对于现代临床不无裨益。

2.4  辟谷依方药 道教认为人食五谷会积结污秽，养育三虫，而三虫是欲望产生的根源，是毒害人体的邪魔，所以最好的规避方法就是辟谷。随着道教通过辟谷治病救人或是实现超自然体验的经验流传，民间辟谷现象也日趋增多，往往引起诸多不良后果，随意教人辟谷甚至成为不法之徒的敛财手段。《福寿丹书·服食篇》收录了大量辟谷方药，如辟谷四仙丹、辟谷茯苓饼、辟谷保命丹、救荒代粮丸等。在“服食篇引” ^[2]72中龚居中态度鲜明地表达了对辟谷应当谨慎对待、依法渐行的观点：“今人望朝夕之效，求目下之应，腑脏未充，便以绝粒谷气，始除药未有用；又将御女形神与俗无别，以此致弊，胡不怪哉?故服铒皆有次第，不知其术者，非止有损，卒不得力。”

首先强调辟谷不能随意尝试。日常生活劳动需要消耗体力精神，而饮食五谷是获得能量的来源。人从小至长常年依赖饮食，身体已经达到一个平衡，如果突然断食，极易引起消化系统功能紊乱，导致疾病产生。其次说明辟谷并非简单不进饮食，而是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练功行气至胎息境界，自然发生的断食现象，即所谓“炁满不思食”；另一种是循序渐进的方法，需结合药食、方术、养生方等，以练气、静坐为基础，调和身体内部脏腑及百脉。先去三虫，再依次服草药、木药、石药。一定要按法修行，不能指望一朝一夕之功。

3  小结

在中医学体系中，道医是特色鲜明的重要流派。一方面，道教徒出于祛疾以修仙和救人积阴功的考虑，多兼通医术。另一方面，由于道教著作中含有大量的医药养生内容，有一定文化修养的医家也往往从中汲取经验，用于个人修炼或临证治疗。道教和医学在发展过程中相互影响、相互渗透。据统计，道藏中的医家经典占总内容的70%以上，充分说明道教对医药学的重视^[9]。而诸多道家修炼疗疾的内容也频频见于各类医书，丰富中医学的理论和方法，如道教的内炼发展了中医学的命门学说，并且加深了对脑、肾的功能认识^[10]。但这部分内容常常因为有着神秘色彩而多被人垢病，甚至弃而不用，诚为可惜。

龚居中是江西旴江名医，生活于明末清初。明朝历代帝王很多都信奉道教，广设斋蘸，任用道士，笃信方术。上行下效，社会“崇道之风”盛行。江西是道教的重要发祥地之一，旴江流域山水形胜绝佳，各地方士结庐隐修者众多，自古以来道教活动十分频繁。东晋许逊开创净明派，以南昌西山为祖庭。南城麻姑山是道教麻姑信仰的发源地，与此相关的祈禳斋醮活动延续千年。樟树閤皂山为江南道教三大传箓圣地之一，是道教灵宝派祖庭。浓厚的仙道文化在本地医家学术思想中亦有所体现^[11]。金溪龚氏家族累世行医，至龚信、龚廷贤等更是三世医官。龚廷贤由儒入医，有“医林状元”之称，享年九十七岁，其临证思想受仙道观影响颇深。龚居中为龚廷贤族中后人，在受家传医学过程中亦深参道家精义。不仅以道人自居，更结交道门中人，积极参订道书，更援道入医，将内丹、导引等道家功法运用于临床证治，并对房中术、辟谷术等有着清醒认识。对其代表著作中的道家内容进行研究，有助于加深对其临证思想的理解，拓宽现代应用范围。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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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明·龚居中． 福寿丹书[M]．北京：中国医药科技出版社，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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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明·龚居中． 新刻幼科百效全书[M]．北京：中国医药科技出版社，20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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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李丛，狄碧云．仙道观对龚廷贤医学思想的影响［J］．中国中医基础医学杂志，2016，22(5)：607-608，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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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薛公忱．论医中儒道佛[M]．北京：北京中医古籍出版社，1999：329．

[10]胡孚琛．道教内丹学揭秘[J]．世界宗教研究，1997，(4)：91-95．

[11]李丛，何晓晖，谢强．旴江医学的文化基石[J]．江西中医药，2017，48(1)：3-6．

                                                                                     （本文刊于《环球中医药》2018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