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欣雅 1 蔡华珠 2 刘浩然 1 陈谦峰 1
(1. 江西中医药大学 南昌 330004 ;2. 福建中医药大学福州 350100)
[摘要]旴江医家龚廷贤是古代江西十大名医之一,被誉为“医林状元”,临床中擅长运用灸法进行治疗,在继承《黄帝内经》灸疗思想的基础上,提出了自己的独特见解,极大拓展了灸法的适应范围,如扶阳救逆、醒脑开窍、祛毒消疮等,并在脐疗保健、灸后调护领域总结出宝贵经验,为后世灸疗发展作出贡献。
[关键词]旴江医学;龚廷贤;黄帝内经;灸疗
旴江医家龚廷贤是江西金溪人,明代著名医学家,存世著作有 7 部,即《万病回春》《寿世保元》《种杏仙方》《鲁府禁方》《云林神彀》《济世全书》《小儿推拿秘旨》[1];续其父著作 1 部,即《古今医鉴》。龚氏对《黄帝内经》研究颇深,称其为“医道之大成,乃千古不易之定论,实为万世之师法矣”,认为“《内经》犹儒道之六经,无所不备”。故龚氏诸多思想未离《黄帝内经》之奥义,并在其基础上结合自身临床经验进行创新,汇成个人的独特思想。
如灸法方面,《灵枢·官能》曰:“针所不为,灸之所宜。”在《黄帝内经》中灸法的论述涉及 36篇,《素问》中有 19 篇,《灵枢》中有 17 篇,为后世奠定了理论基础,但内容比较零散,且将灸法作为针刺的治疗补充,而龚氏却在临床中反复运用与尝试灸法,并将其作为重要的治疗手段。《万病回春》中记载用灸法治疗的疾病多达 60 余种,运用广泛且灵活,包括寒证、中风、疮痈肿毒等,甚至创新出诸多的艾灸方式,包括灸脐法、隔物灸等,同时也非常注重灸后调摄。
1 承“温阳散寒”之古,启“扶阳救逆”之新
《黄帝内经》中运用灸法配合治疗的疾病约16 种 , 有胆病、癫狂、痛痹、寒厥等,其中讲述治疗寒性病证的内容最为丰富。《素问·异法方宜论》曰:“脏寒生满病,其治宜灸焫。”唐代医家王冰注释说“火艾烧灼谓之灸焫”,可见对于寒性病证,最适宜的治疗方法便是艾灸。艾叶苦辛为纯阳之品,加之火的温热刺激作用于相应的穴位,通过经络的运行有助于温补阳气,从而促进气血的运行,通利经脉,易达到根治寒性病证的目的。《黄帝内经》中将阳气放在十分重要的位置,称其“若天与日”,如天上的太阳一样重要,假若阳气失去了正常的位次而不能发挥其重要作用,人就会减损寿命或夭折,生命机能亦暗弱不足。阳气能够温养全身组织,维持脏腑的功能,对生命而言至关重要,阳气虚则温煦气化功能减弱,难以固卫体表,从而导致身体御寒能力下降,出现寒证,此时运用艾灸温阳散寒则能溯本求源,根治疾病。《灵枢·刺节真邪》中论述当下肢经脉被寒凝气逆,宗气不能下行,导致脉中营血发生凝滞时,“弗之火调,弗能取之”,唯有温热可以治之,进一步强调采取温阳的手段调和经脉,而艾灸正好是达到这一效果的最佳手段。《灵枢·官能》更明确提出:“阴阳皆虚,火自当之,厥而寒甚,骨廉陷下,寒过于膝,下陵三里。”不仅突出了艾灸对于寒证的温补作用,还详细地讲述风寒痹痛时的具体操作部位,将适应症及治疗方式进一步扩大且具体化,给予后世启示,具有极大的参考价值。
龚氏受《黄帝内经》启蒙,对艾灸治疗寒性疾病的优越性了如指掌,并将其运用得更加广泛,例如龚氏将灸法用于治疗中寒真阴证。伤寒初起,寒邪直中三阴经,出现四肢厥冷、腹痛等症状,若不急治,死在旦夕,龚氏在《万病回春·卷之二·中寒》中描述治疗此证“仓卒无药不便,可用葱熨法,或艾灸关元、气海二三十壮,使热气通其内,逼邪出于外,以复阳气”,在患者感受寒邪后,不从阳经传,而是快速地侵扰太阴经、少阴经和厥阴经这 3 条阴经经脉,导致阳气衰微,阴寒极盛,甚至达到不省人事的危重程度,此时龚氏选择运用葱熨或者艾灸的方法来快速扶阳令其苏醒,逼寒气外出使阴退阳复。而后又再次强调灸阴症法的具体位置、操作及预后,“气海穴在脐下一寸五分,丹田在脐下二寸,关元在脐下三寸,用艾火灸二七壮,但手足温暖、脉至知人事,无汗要有汗,汗出即生,不暖不省者死”。可见龚氏熟练运用艾灸扶阳救逆的功效,拓展了艾灸的临床运用范围,将其在危急重症的领域也发挥出重要作用。龚氏在《云林神彀·卷二·痼冷》中针对寒气久伏导致的男性冷阴也运用了艾灸,“灸男左手、右手中指一壮,再灸脐下三寸,名关元穴,七壮”。可见龚氏对艾灸治疗寒证经验之丰富。
2 承“行气调神”之古,启“醒神开窍”之新
《黄帝内经》中有许多关于神志病的论述,如《灵枢·癫狂》专门论述了癫狂的临床表现、发病原因、证型分类及针灸治疗方法,详细描述了癫病深入于脉,使血脉失调,气血紊乱,厥气上闭清阳而突然仆倒不省人事时,脉满则用放血疗法尽刺之出血,若经脉不满则可选择灸颈项两侧的足太阳膀胱经,并灸带脉上距腰三寸的部位,以行气通络、调和阴阳,防止发生不良的预后。后文又提及对于新发的狂病,多为气滞痰扰、上蒙清窍所致,治疗先取曲泉穴针刺之,脉盛则放血,若放血疗法也未能好转,可艾灸骶骨 20壮帮助行气调神。所以在《黄帝内经》中气机逆乱、气血失调所致的神志疾病也是艾灸的适应症,艾灸有调神的有效作用。
龚氏《寿世保元》中可见许多艾灸治疗神志疾病的案例,包括具体取穴方法及操作,如“一论癫痫,不拘五般,以两手中指相合灸之,神效”,以及“一治痫疾,昼发灸阳跷、申脉,在外踝下赤白肉际,夜发灸阴跷、照海,在内踝下赤白肉际,各二七壮”。龚氏在《黄帝内经》基础上,根据神志病发病的时间区分阴阳,详细描述了不同情况的具体治疗方式。龚氏还将艾灸灵活运用在中风入经络、入脏腑当中,既能治疗口噤不开、口眼斜等较轻的病症,又能治疗手足不遂、不语昏危的急重症。《寿世保元》中记载,临床中遇到中脏之候,不问是风、湿、气,皆可速灸百会、风池、大椎、肩井、曲池、间使、足三里等七穴;对于中风入脏扰乱气机,痰浊壅塞,瘀血内阻,严重致不省人事的情况,龚氏大胆尝试艾灸的方式醒神开窍,确信用此方法可以保证有良好的预后。可见龚氏针对不同病症以及疾病的不同阶段配伍相应的穴位进行艾灸,总结出了一套独特的艾灸方法。
3 承“拔毒泄热”之古,启“祛毒消疮”之新
《黄帝内经》中有不少外科病症的论述,《灵枢·痈疽》表示痈疽病多为寒邪化热,营气稽留在经脉之中,血液凝涩难以畅行,卫气也随之受到壅塞阻遏而不能畅通,因而生热,大热势盛不止则肌肉腐烂化脓。其中记载了一种生于肩部及臂臑名为“疵痈”的疾病可用艾灸进行治疗,说明即使是热证,艾灸同样可以作为治疗手段之一,起到活血行气、拔毒泄热的功效。《素问·骨空论》记载了犬伤之毒的艾灸疗法,但需要注意的是要根据情况具体分析,例如明确描述毒邪发于胸胁部时不宜灸,“发于胁,名曰败疵。败疵者,女子之病也,灸之,其病大痈脓”,即发于胁部的败疵,误用灸法可变成痈脓。
龚氏对于疮痈肿毒的治疗颇有心得,注重内外同调[2],在《寿世保元》专论灸法的篇章中大量篇幅为治疗诸疮的内容,包括痈疽、疔疮、痔漏、瘰疬、破伤风、疯犬咬伤及蛇毒等。中医在治疗外科疾病时主要以消、托、补为总的治疗原则,龚氏非常善于借助其他辅料与艾灸结合治疗不同阶段的外科病症,助力灸法发挥更大作用。如龚氏称隔蒜灸法可以治疗一切疮毒,其毒会随火而散,起到拔引郁毒的效果;运用大蒜与艾灸辅助正气,托毒外出,清疮排毒透脓,使毒气不滞,循经络而出,而不攻于内[3],充分体现了“异病同治”原则,准确把握了“热因热用”思想,将灸法正确地运用在热毒所致的疮痈肿毒当中。文中记载了治疗疔疮时,用大蒜捣烂成膏涂在疔的四周,留疮顶,用艾炷灸之,以爆为度,十分有效,用此法治疗痘疔、蛇蝎蜈蚣犬咬、瘰疬,皆有效。又如治疗脑项后疽时,在脚中指下俯面第三纹正中进行艾灸,远取足部的穴位治疗头部疾病,将火毒之邪从下引之,从而起到祛毒消疮的目的。龚氏论述疮痈肿毒运用艾灸方法时,皆跟随“立效”“全好”“立消”“神验”等字眼,足见对于艾灸祛毒消疮疗效之自信,为后世临床提供了新思路。
4 承“温熨调经”之古,启“脐疗保健”之新
《灵枢·刺节真邪》曰:“治厥者,必先熨调和其经,掌与腋、肘与脚、项与脊以调之,火气已通,血脉乃行。”其中的“熨法”为外治法之一,是通过各种温补药物或其他材料对人体表面局部或经络穴位进行熏敷 , 起到温经散寒、疏通经络的作用,可以说是“隔物灸”最早的雏形。《灵枢·周痹》也提及治疗周痹可以用熨法温通经络,风寒湿邪侵入人体,气血凝滞于分肉之间而成痹证,采用熨法疏通经脉,真气才得以周行全身,调和阴阳解除疼痛。在《黄帝内经》中关于熨法的内容共有 11 处,主要以治疗痹证及筋病为主且多借用辛热类的药物,所以大多还是运用在治疗寒邪所致的疾病当中。但是药熨法也要根据病人的不同体质辨证施治,《灵枢·寿夭刚柔》曰:“刺寒痹内热奈何……刺布衣者,以火焠之;刺大人者,以药熨之。”对于养尊处优的病人,在针刺后需要用淳酒、蜀椒、干姜和桂心这 4 种辛温之品经过处理熨敷寒痹所刺之处,热入病所,温阳散寒,而对于时常劳作、本身体质较好的百姓,则用火针逼寒气外出即可。
龚氏临床善于运用各种方法,汤药内服、针灸、熨、贴、敷、气功等一应俱全,尤其提倡“治未病”[4],在脐疗上造诣非常深。脐疗是在熨法的基础上将定位更加明确,操作方法更加多样的一种保健和治疗手段,主要包括灸脐、熨脐、揉脐、敷脐、淹脐等方式[5],治疗中寒、痢疾、汗证、脱肛、脐风等多种疾病[6]。神阙穴位于任脉上,被称为“元神之门户”,龚氏十分重视人的元气,致力寻求固本之法,记载了“彭祖小接命熏脐秘方”与“益府秘传太乙真人熏脐法”。《万病回春·卷之四·补益》中提出“唯有其脐则与母气相通”,故龚氏认为脐是胎儿吸收先天精气重要通道,脐带一落,脐窍不能及时关闭,便需要用艾火熏蒸脐部以固真气,至中年以后,真气破倾,再用熏脐法可以防病保健,益寿延年,具有“壮固根蒂、保护形躯、熏蒸本原、却除百病,蠲五脏之痛患,保一身之康宁”的效果。龚氏灸脐的方法多样,既会采用隔姜、盐、蒜等简单之品,也会选择用麝香、附子、丁香、胡椒等辛温之品填脐后灸之,起到温阳散寒、调和阴阳、调节脏腑、防病保健的作用,亦或将药物做成散剂、糊剂、膏剂、丸剂直接敷于脐部,便可治疗泄泻、产后出血、难产等疾病。龚氏著作中记载了大量脐疗内容,运用灵活方药丰富,是其长时间临床医疗实践的成果,极大促进了这一特色外治疗法的发展。
5 承“适量施灸”之古,启“灸后调护”之新
《黄帝内经》对于艾灸注意事项也有论述,例如定位、补泻、施灸方法及壮数等,其中认为壮数并非多多益善,适度的量才能达到最好的治疗效果。《灵枢·经水》结合天人相应理论讲述人体的十二经脉连接五脏六腑,而每条经脉的大小、长短及所含气血都不尽相同,且五脏六腑也有上下、大小及所盛受水谷的差别,所以在不同的经脉上艾灸时需要根据具体情况适量施灸,施灸不足则达不到良好效果,施灸过度将成恶火伤及气血,造成严重后果。《灵枢·通天》提到:“古之善用针艾者,视人五态乃治之,盛者泻之,虚者补之。”五态即指太阴之人、少阴之人、太阳之人、少阳之人以及阴阳和平之人,对于不同体质也需要适量施灸,根据经脉的盛衰选择合适的补泻方式再选择合适的量,因人施灸、适量施灸,从而调和阴阳。
龚氏提倡艾灸操作要注重细节[7],尤其是灸量的把握,其著作中关于灸法都详细记录具体壮数,根据客观变化确定合适的量,如治疗疔疮恶毒时“以爆为度”,治疗痈疽时“痛则灸至不痛;不痛则灸至痛时停止”。《寿世保元》中专门讲述灸时的注意事项,对灸的顺序、艾炷大小、时间等作出了详细说明,特别是重视灸后调护给予后世极大的启示,更加丰富了灸法内容。文中记载当灸疮痛不止,用柏叶、芙蓉叶贴之;当灸疮已发,黑烂疼痛,用桃枝、柳枝、胡荽、黄连煎水温洗;当灸疮出血,用百草霜为末搽之;在出现艾火烫伤、晕灸突发状况时,可用冷物压在灸处。
6 总结
虽然《黄帝内经》奠定了一定的灸法理论基础,但灸疗很长时间都作为一种辅助手段,龚氏丰富了灸法的应用,《寿世保元》中提到:“凡病有宜灸者,可依法灸之,必奏效矣。”龚廷贤遵循古法而不拘泥于古方,熟读经典,医理贯通,大胆尝试,不断丰富中医理论,为后世医家创造了宝贵的财富,也为灸法的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其学术思想值得后世进行总结,并继承发扬下去。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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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于《江西中医药》2025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