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莹1，侯志峰2 

（ 1  安徽中医药大学第一临床医学院　安徽合肥230031；2  安徽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　安徽合肥230031）

    摘要：明代江西名医龚廷贤勤奋好学，秉承家学，涉猎广泛， 一生著述颇丰，其著作对中风病的辨治特色鲜明，法古 而不泥古，总结了自《内经》以来各家学说认识，内容详细，法理贯通，被后人广泛学习和研究。文章对著作《万病回 春》和《寿世保元》中关于中风病的论述、医案等进行系统分析，归纳总结其诊治特色，在论述病因病机方面，龚氏继 承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提出内虚邪中的观点，在辨治中将中风分为真中风与类中风，提出类中风不可做风治，同时还 重视中风病的预防及中风急症的诊治，治法灵活多变，包括中药汤剂、艾条灸针刺等，值得现代学者进性挖掘研究，对 临床诊疗提供借鉴意义。 

    关键词：龚廷贤；中风；万病回春；寿世保元

    龚廷贤（1538 ～ 1635 年），字子才，号云林，明末江西人，出身医学世家，行医 60 余年，江西明清十大名医之一，因治愈鲁王爱妃鼓胀之病，深受圣宠，获得皇帝钦赐“医林状元”之称。曾任太医院吏目，早年跟随其父行医，熟读中医经典，博学宏闻，其一生著作众多，其中《万病回春》《寿世保元》两书广为流传，书中关于中风的诊治思想，深受《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王叔和脉诀》等书籍的影响，值得后世医家思考和学习。

    “中风病”是指以突然昏倒、不省人事、半身不遂、口眼斜、语言不利为主症的病证，现代医学多与脑卒中相对应 [1]。中风病作为现代临床常见疾病之一，以高发病率、高病死率、高致残率备受关注，已经成为我国国民第一大致死因素 [2]。中医药在防治中风病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历代医家著述均将其作为重点疾病进行讨论。中医古籍中关于中风病的记载可追溯至先秦，后作为病名被张仲景首次提出，此后，中风病的诊治被各个朝代的医家不断完善，龚氏于《万病回春》和《寿世保元》中更设专篇论述。他守正创新，继承前人观点，认为中风可分为真中风与类中风。中腑、中脏、中血脉归属于真中风；中寒、中湿、中火、中暑等归为类中风，并指出类中风根据所中不同，各有治法，不可作风治，如用风药，反而会误治。龚氏还特别注重中风急症的诊治以及中风的预防。

中风病名考

    “中风”一词是中医学中特有的专业术语，最早可追溯至《黄帝内经》，在当代往往将其与脑血管病相对应。然而“中风”一词起初并非指脑血管病，《黄帝内经》中“中风病热”“饮酒中风”“房劳中风”等表述均属“中于风邪”之意，乃是指人体因风邪侵入身体引起疾病的感染途径，是对病因的描述，按照症状和发病阶段的不同，《黄帝内经》中与中风有关的病名有偏风、薄厥等。汉朝时期，张仲景《金匮要略》曰“夫风之为病，当半身不遂，或但臂不遂者，此为痹，脉微而数，中风使然”[3]，中风作为疾病名称被首次提出，由对病因的描述转变为对病名的概括，根据邪在于络，肌肤不仁；邪在于经，即重不胜；邪入于腑，即不识人；邪入于脏，舌即难言，口吐涎等不同，仲景又将中风分为中络、中经、中腑、中脏等不同。总而言之，唐宋以前的医家对于中风病机的认识大多秉持“外风论”。金元时代，对于中风的认识又发展到了新的阶段，突出变现为以“内风”立论 [4]，类中风的观念也被提出，“因于风者，真中风也；因于火与气与湿者，类中风而非中风也，”标志着中风病的病因病机由“外因致中”向“内伤积损”转变 [5]。针对“内风”，许多医家也有不同的见解，主要有李杲的“气虚风中”论、刘完素的“热急生风”论、张子和的“厥阴郁发”论、朱丹溪的“痰湿生热，热生风”论等 [6]。此后随着对中风的病因病机的认识不断深入，对中风的诊治也日趋完善。

中风的辨治

1　病因病机

    《黄帝内经》提出 ：“故风者，百病之长也，至其变化，乃为他病也，无常方，然致有风气也”[7]，可见我国古代医家早就认识到风邪致病具有变化多端的特点，龚氏论治中风病的思想，深受《黄帝内经》以及刘、朱、李等的影响，在其看来中风百病，古今诸医所见不同，古人论中风，风也；河间论中风，火也；东垣论中风，气也；丹溪论中风，湿也。风、火、气、湿四者立说，以贤论之，总之一虚而已。可见其认为中风的本质是本虚标实。平时不注意调理、过度房劳、情志失调等都会导致元精虚弱，真气耗散，腠理不密，风邪乘虚而入，发为中风，从而出现口齿不清，或口眼㖞斜，头目眩晕，偏身不遂，或手足麻木等症 [8]。因火、因气、因湿等可发为类中风，其与真中风虽然症状上具有相似性，但却不是外中于风邪而引起的病症，而是暴病暴死之症。如东南之人，多受居住地炎热潮湿的环境影响，体内痰湿之气较重，痰聚生热，可致热极而生风；夏日受炎热天气影响中暑，可致昏冒痿厥，吐泻喘满；五志过极，火盛水衰，热气怫郁，可致昏冒而卒仆；七情过极，可致气厥而昏迷，或牙关紧急；饮食自倍者，会损伤胃气，运化失司，也可致昏迷不醒；过于劳作，日久会耗损元气，使脾胃虚弱，不耐风寒，发为昏冒；纵欲无度，伤于房劳者，会使肾精亏虚，气不归元，亦可致昏冒。

2　治则

    龚氏认为中风有真中风、类中分两大类，治疗上则认为应根据所中不同，确立不同的治法，中脏、中腑、中血脉、中经络都属于真中风，对于风中于腑者，出现四肢拘急不仁，面加五色，恶风寒等症状，为风邪侵袭肌表所致；对于风中脏者，出现言语缓慢、口齿不清，耳聋、鼻塞、眼睛昏花、大小便不通等症状者为邪在里也。对于风中于血脉，外无六经之形症，内无便溺之阻隔，肢不能举，口不能言，为在中也；对于风中于经络者，会出现口眼斜的症状，病位在中；风中脏腑俱病者，药必兼用，为表里同病 [9]。根据中腑者在表，中脏者在里，中血脉、中经络俱在中。针对中风病位的深浅，确立不同的治法，提出在表者宜微汗，在里者宜微下，在中者宜调营的治则。并根据治则，依法处方，辨证施治，设立疏风汤、滋润汤、愈风汤、养荣汤等主方，临证时灵活加减。类中风根据有中寒、中火、中湿、食厥等不同，设立理中汤、十味香薷饮、四君子汤等药方，应用时随症加减。

诊疗特色

1　重视脉诊，以脉为先

    《寿世保元》曰：“脉微而数，中风使然；风邪中人，六脉多沉伏，亦有脉随气奔，指下洪盛者。夹寒则脉带浮迟，夹暑则脉虚，夹湿则脉涩。大法浮迟者吉，急疾大数者凶”[10]。可见龚氏对于脉诊之重视，在《万病回春》中在中风病的辨治之前，也首先指出“脉中风浮吉，滑兼痰气，其或沉滑，勿以风治，或浮或沉而微而虚，扶危治痰风，未可疏，浮迟者吉，急疾者殂”[9]。可知患者的脉象在指导疾病的治疗和预后方面具有重要作用。龚氏亦重视通过脉象与其他疾病相鉴别，在《寿世保元》也有举例说明，大司寇吃饭时，由于情绪激动，突然出现昏倒、口眼歪斜、肢体抽搐等症状，请来两位医生诊治，分别诊断为中风和痰火旺盛，用药后都不起作用，龚氏诊其脉象，发现其六脉沉而数，于中风和痰火的脉象皆不符合，而是由于气夹食所致，详细询问其家属后，得知患者确实是发病前于饮食中突发暴怒，于是以行气香苏散为主方，加以木香、青皮、山楂等药消食理气，服药一剂后即见效。其更举例一年近四旬之人突发潮热求医，被误用清热药致病情加重的例子来说明脉象对于疾病诊断的重要性，龚氏诊其六脉浮大无力，属气血脾胃亏虚，而用十全大补汤治疗后好转。

2　重视脾肾，兼顾气血

    肾为先天之本，脾胃为后天之本，龚氏主张：“胃属于戊，脾乃己也，至哉坤元，万物滋生，人之一元，三焦之气，五脏六腑之脉，统宗于胃，故人以胃气为本也。凡善调脾胃者，当惜其气，气健则升降不失其度，气弱则稽滞”[10]。气与血是维持人体生命活动的物质基础，气血运行出现障碍，就会导致机体出现病理状态。“血气者，乃人身之根本乎，气取诸阳，血取诸阴，血行脉中，滋润机体，气行脉外，护卫机体，阴阳相贯，血荣气卫，周流不息”[10]，“一切中风，半身不遂，口眼歪斜，语言謇涩，呵欠喷嚏，头目眩晕，头或痛，心中忪悸，筋骨疼痛等，此乃血气大虚，脾胃亏损”[10]。治疗上，其指出补中益气汤、六味地黄丸二方，前方治元气脾胃之虚，后方可治肾水真阴之弱，如果患者禀赋虚弱，或由久病不愈、误服攻伐之剂导致的身体虚弱，无外感风邪之患，可以用此二方兼而济之，乃王道平和之剂，能收万全之功也。由阴血虚而贼风袭之，当以补血为主，可用四物汤加减；由元气虚而贼风袭之当以补气剂为主，可用六君子汤加减；气血俱虚者，可用八珍汤加减；因过度劳役，耗伤元气，以致脾胃虚弱，不耐风寒，而致昏冒者，宜用补中益气汤。其亦重视通过气血辨证治疗中风后遗症，如中风后瘫痪，属气血亏虚，痰火流注者，予上池饮。现代学者通过数据挖掘技术分析龚氏《寿世保元》应用防风经验研究，发现其临证常将防风与当归连用以养血祛风治疗中风，这亦体现了其用药上注重顾护气血 [11]。

3　治法灵活，内外兼顾

    龚廷贤对于中风的治疗，内治法、外治法都有涉及，其临证时亦注重因地制宜。在《寿世保元》中记载的鼻窍外治法，治疗急症以救治中风证为主。因鼻为肺之外窍，其清气上通于脑，因此可以通过鼻腔给药治疗中风病。除此之外，其还运用乌梅肉、南星、细辛末擦牙治疗牙关紧闭等症。艾灸和针刺能够激发经络之气，疏通气机，对于中风，口噤不开，牙关紧闭，可以针刺人中、颊车、三里、合谷等穴位急救；卒中恶风，心烦闷痛欲死，可灸两足大指下横纹。中脏证病情比较重，出现突然晕倒或者突发言语不清，如果发作前有心烦懊憹或肢体麻木等症状，可以选择艾灸百会、大椎、足三里等穴位，并指出“但以次第灸之，各五七壮，日别灸之，随年壮止”[10]。其临证时亦有用转舌膏（连翘、栀子、黄芩、薄荷大黄、石菖蒲等药末，炼蜜为丸）治疗中风后手足抽搐，舌謇不语，口眼歪斜、并失音不能言语。关于外敷疗法亦有记载，如用清心散（青黛、冰片、硼砂、牛黄、薄荷等药末用蜜水调）涂于舌面上，治舌强不能言。以苦酒煮白芥子，敷颈，如治中风卒不得语等。此外，对于中风诊治龚氏注重因地制宜、因人制宜。其指出南方人与北方人体质不同，不可一概而论。

4　重视预防，举例论证

    治未病思想在疾病的防治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起源于《素问·四气调神大论篇》曰“是故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此之谓也”[7]。龚氏亦提出：“世医徒知攻其已病，而不知治其未病。以与 度 之，与 其 能 治 于 己 病 之 后，不 若 预 治 于 未 病 之先”[12]，可知其亦承袭治未病思想，注重疾病的防治。中风先兆早在《黄帝内经》中就有论述：“虚邪贼风，避之有时”[7]，龚氏指出：“中风者，俱有先兆之证，凡人如觉大拇指及次指麻木不仁，或手足少力，或肌肉蠕动者，三年内必有大风之至，当预防之”[9]。此外，龚氏强调在中风病预防调护上节欲养性的重要性，中年以后，肾精日益亏虚，此时若偏好酒食厚味，会使人体内滋生痰火，若加之房劳过度，往往加重肾精之亏虚，使阴虚火旺，可发为中风。龚氏曾举桑环川、刘前溪二人病案为例论证，桑、刘都是龚氏的患者，桑好纵欲无度，刘饮酒无度，龚氏诊之两人脉象一致，而且二人都有手脚偏身麻木、肌肉蠕动等症状，认为三年内中风偏瘫的可能性很大。并嘱咐两人提前用药预防，桑遵其嘱，每年都服用中药预防，三年后未出现病情的加重，与之相反，刘不听劝，仍然纵欲无度，结果不到三年就出现肢体瘫痪、言语不清的症状。龚氏注重中风病的预防，与现代医学研究提出脑血管病的预防思想不谋而合。

小 结

    中风病在古代是一个广义的疾病，但凡出现类似中风的症状如突然昏迷、肢体侧偏都称为“中风”[13]，至明朝时期，中风病的诊治尚未形成统一的标准，“类中风”一说尤为盛行，龚氏治疗中风，继承前贤思想，守正创新，注重病因病机、气血辨证及八纲辨证等，同时还注重中风病的防治，不拘于内治法，对中风病的急诊及预防还注重艾灸等疗法，这些诊疗思想对现代临床具有一定的参考意义，应努力发掘，并加以总结。

　（本文刊于《中医药临床杂志》2025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