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循礼 任俊伟
（江西中医药大学南昌330004）
摘要：黄宫绣的本草研究思想和方法为循证本草学术思想和研究方法。本文从黄宫绣《本草求真》“从往昔诸书，细加考订”的研究方法、“首宜分其形质气味、次宜辨其经络脏腑、终宜表其证治功能”诸研究内容、便“浅学医士、后学、粗工”于本草药物“开卷了了、无有错误”的研究目的等角度，概要论述了黄宫绣的循证本草研究学术思想。
关键词：旴江医学；黄宫绣；循证医学；本草求真
旴江医家黄宫绣，字绵芳，江西宜黄人。黄氏出生儒医世家，初业儒，为太学监生，并研医，于医研究有成。著有《医学求真录》《脉理求真》和《本草求真》等，尤以《本草求真》流传最广、影响最大［1］。黄宫绣编著《本草求真》之初衷（或者说苦衷），实有感于当时本草书籍多“理道不明，意义不疏”，乃力纠时弊，集平素之治验，采百家之精粹，遂成《本草求真》。
《本草求真》既是一部本草文献著作，更是一部本草研究著作。我国古代本草著作基本上沿袭一种“滚雪球”式的编纂体例，后期本草著作在增添新的药物品种，或者为已有的药物品种增添新的内容时，往往原样留存了前期本草品种的内容。历代的主要本草著作如《神农本草经》《名医别录》《唐本草》《嘉祐本草》以及《证类本草》等，编纂体例基本为录列各药物性味毒性、主治功效、修治产地等内容，后期本草著作对前期本草著作上述各项有不同的表述时，采取“前文照录，我文附列”的“朱墨体”或类似变体，一般对前文、他文内容不置品评。而黄氏《本草求真》则不同，鉴于其深感“历观诸书……理道不明，意义不疏，徒将治效彰著，浅学之士，其奚辨焉?”［2］之弊，其对本草诸书前文、他文采取的是“其有一义未明，一意未达，无不搜剔靡尽; 牵引混说，概为删除，俾令真处悉见”［2］的校核、考证型本草研究著作。究其实，乃是一种类同于当前循证医学的循证本草学术思想与研究方法。
当前的循证医学，亦称实证医学，即所谓“为着对病人个体的医护目的，将目前所能获得的最佳证据加以尽责的、明白的和明智的应用。”［3］其核心思想是医疗决策应在现有的最好的临床研究依据基础上作出。通俗地说，通过统计学方法研究临床的成功实践来指导临床实践的成功。黄宫绣的循证本草学术思想与研究方法，即是为达“……求病与理符、病与药对”之目的、采“从往昔诸书，细加考订”［2］之方法、对本草药物“分其形质气味、辨其经络脏腑、表其证治功能”［2］、而终至本草药物“……真处悉见”［2］之效用，其《本草求真》实乃循证“求真”。
关于循证本草的提法，目前尚属探索阶段，未见诸于公开文献。笔者不揣浅陋，尝试主要以黄氏《本草求真》为底本，“从往昔诸书，细加考订”之研究方法、从“分其形质气味、辨其经络脏腑、表其证治功能”之研究内容、从“……惟求病与理符、病与药对”而“……俾令真处悉见”之研究目的，以及黄氏循证本草学术思想与研究方法的不足之处等方面概要阐释黄宫绣循证本草学术内涵，求证于方家。
1黄宫绣循证本草的研究方法
黄宫绣循证本草的研究方法主体为“从往昔诸书，细加考订”，同时辅以其自身临床实践之“实证”，既旁征博引，鞭辟入里，尽情阐发，又条分缕析，逐一详解，按实考明。“往昔诸书”为其循证之主“证”，“细加考订”为其循证之要“术”。
1. 1“往昔诸书”博采医家著述，精选本草典籍
遍览黄氏《本草求真》一书，医家医著、药家本草似繁星密布，俯拾皆是。医家如嘉言、言闻、李杲、震亨、元素、景岳、好古、士材、陈自明、刘涓子、仲景、罗天益、子和、成无己等，药家如弘景、时珍、宗奭、藏器、汪昂、雷敩、甑权、孟诜等，本草医方如本经、别录、纲目、千金、普济、肘后、外台、圣惠、惠民和剂、简集方、抱朴子等，类书方志如《梦溪笔谈》《物类相感志》等等，皆广为引证，多加阐释。
往昔诸书多采信医家临症著述和医方经典，精选本草典籍；即便本草类文献，也是以个人编纂为主，如陶弘景、寇宗奭、李时珍、汪昂等。缘由医家临证经验实证为多，普通药家本草以编纂、传承为主，实证、经验性不足。值得一提的是，黄氏注重往昔诸书中医案的研判，并且付诸实践，有一定数量的自己临症医案予以佐证。
1.2 “细加考订”为医理药理、性味归经、临症医
案的综合考订黄氏的“细加考订”不外：“论症、论治、论效，总以药之气味形质四字推勘而出”［2］；“药品补泻……论补论泻，俱以阴阳气血分辨”［2］；“经络脏腑……无不从实发挥……庶主辅攸分，而经腑与脏之药自不误尔”［2］；“药有宜有忌……于药品之宜反复申明，复于药性之忌多为诰诫”［2］；等等。是以药物形质气味为基础，对本草药物于脏腑经络之病灶或通路之证治功能的细加考订，其考订涵盖广泛，有医理、药理、性味、归经、有毒无毒、配伍、宜忌、采收修治、道地产地诸方面，无不从往昔诸书、自身医学所获与临症医案进行按实考明、去伪存真的循证尽情阐发。
2 黄宫绣循证本草的研究内容
黄氏持论：本草著述“首宜分其形质气味，次宜辨其经络脏腑，终宜表其证治功能。”形质气味、经络脏腑和证治功能分列“首、次、终”之位，表明黄氏本草研究的重点和基点是药物的“形质气味”，其“经络脏腑、证治功能”都由“形质气味”考订而出，“经络脏腑”为机体的病因区位，也是本草药物作用的靶点、运转通路; “证治功能”既是本草药物考订的终点，更是本草药物考订的目的。
2.1 形质气味的基础和首要地位黄氏“首宜分
其形质气味”之“首”既谓本草考订的起始、出发点，更是言“形质气味”的考订为本草药物研究的基础、首要，《本草求真》一书，大量和主要的工作做在药物的形质气味考订方面。
“是集论症、论治、论效，总以药之气味形质四字推勘而出，则药之见施于病者，既有其因，药之见施于病而即有效者，又有其故……”［2］；“药多有形质相同，气味相等，若使各为注释而不比类合观，则疑似莫辨……本草分论虽多，合论则少……是篇尚论药味，凡有气味相同，无不先于篇首合同阐发，再于各味之中，又取相类以为分别……”［2］；“药品补泻，或阴或阳，或气或血，或燥或润，原自有别，遍绎诸书，无有实载……是集论补论泻，俱以阴阳气血分辨……”［2］；“本草《本经》，出自神农，其理自属不易……何以后人多为更饰……厥后代为损益，其真愈失，而其论愈讹……按此语多肤廓，不可无疑……故余尚论药性，每从实处追求，既不泥古以薄今，复不厚今以废古，惟求理与病符，药与病对……”［2］等等，无不都是从本草药物的形质气味推勘而出，这样的循证基点与思维诚为可信。
2.2经络脏腑的持论不一与从实发挥黄氏谓本草考订“次宜辨其经络脏腑”，经络脏腑为机体的病因区位，也是本草药物作用的靶点、运转通路，即所谓的药物归经理论。黄宫绣之所以先考订药物的形质气味，再考订经络脏腑，还是基于其“论症、论治、论效，总以药之气味形质四字推勘而出，则药之见施于病者，既有其因，药之见施于病而即有效者，又有其故”的知见。
“经络脏腑，他书亦有载……然众书繁杂，持论不一……是篇凡有类此不明，无不从实发挥。庶主辅攸分，而经腑与脏之药自不误尔。”如知母［2］，治肺久服热邪以清化，专入肺，兼入肾。用以清火的解，若云补阴则大谬。此条循证论证，旁征博引，条分缕析，鞭辟入里，十分精彩。
2.3 证治功能的治效诠释黄氏谓本草考订“终宜表其证治功能”之“终”，既是本草药物考订的终点，更是本草药物考订的目的。而本草药物的证治功能因何、有何待考之处呢? 黄氏释之：“本草《本经》，出自神农，其理自属不易……何以后人多为更饰……厥后代为损益，其真愈失，而其论愈讹……按此语多肤廓，不可无疑……”［2］，这也是历代本草典籍不争的缺憾，为众本草文献大家如尚志钧、马继兴等筚路蓝缕、皓首穷经所辛勤耕耘之地。
遍观本草诸书，黄氏循证论之者有二：一者，止载治效，无有诠释；二者，理道不明，意义不疏，徒将治效彰著。黄氏对于本草药物证治功能的“论症、论治、论效，总以药之气味形质四字推勘而出，则药之见施于病者，既有其因，药之见施于病而即有效者，又有其故……无不按实考明，尽情阐发……”，即于“止载治效，无有诠释”之本草药物给予诠释，于“理道不明，意义不疏，徒将治效彰著”之本草药物明理道、疏意义，其诠释和梳理的工作是医理药理、性味归经、临症医案的综合循证。
3 黄宫绣循证本草的研究目的
黄宫绣《本草求真》的诉求对象，依黄氏所言，非为“上哲之士”，而是“浅学医士”、“后学”、“粗工”等之于本草典籍“义蕴难明”、或“他书止载治效，无有诠释”而难以自悟、至有“临症岐亡之弊”的学医并业医者。其实，上哲之士又何尝不从此书获益良多，《本草求真》刊刻的同期和以后的医家、药家对此书多持好评和鉴借。这一切与黄氏《本草求真》的循证本草研究方法和学术造诣是密不可分的。
“浅学医士”、“后学”、“粗工”者流，或困于“往昔诸书……理道不明，意义不疏，徒将治效彰著”；或难于往昔本草功效“补不实指，泻不直说……以隔一隔二以为附会，反借巧说以为虚喝，义虽可通，意难即悟”［2］；或于本草“他书止载治效，无有诠释，使人自悟”［2］而难以自悟等等。黄氏《本草求真》研究本草的目的，希冀“浅学医士”、“后学”、“粗工”者流于本草药物“开卷了了，无有错误”、“无临症岐亡之弊”，概要言之：“药品补泻……庶使开卷了了，无有错误。”“本草药性……凡有义蕴难明之处，逐一详解，不令稍有含混。”“经络脏腑……是篇凡有类此不明，无不从实发挥。庶主辅攸分，而经腑与脏之药自不误尔。”“论症、论治、论效……他书止载治效，无有诠释，使人自悟。是篇凡其药有类是，无不按实考明，尽情阐发，俾令后学始有津涯。”“药有宜有忌……是篇既于药品之宜反复申明，复于药性之忌多为诰诫，俾其喜忌并知，而无临症岐亡之弊矣。”已然涵盖本草药物学的所有方面，是为医药学人的良师益友。
4 黄宫绣循证本草学术思想和研究方法的不足之
处
对于本草典籍的研究和运用，如同其他前贤先哲的作品一样，需要进行辨证地学习，才能发展地继承，是一种哲学上的“扬弃”，既“扬”其长，也“弃”其短。黄宫绣受时代和自身思想的约束，其《本草求真》有一定的局限性，主要表现在思想意识和研究方法学两方面的不足。
4.1 思想意识方面的不足往昔本草典籍中总掺杂有一些药物“长生不老、轻身延年”的功效内容，
来自于早先医巫糅杂、道佛宗教对医药学的影响。
对此，黄氏持批评和保留态度，比如：《本草求真》收载了大量的补益之品，“久服”、“多服”不见诸于其“处方”，“轻身不老”、“延年益寿”等谀辞，则更是为其所慎，如其在“金银花”词条下［2］表语“如谓久服轻身，延年益寿，不无过谀; 凡古人表着药功，类多如是，但在用药者审认明确，不尽为药治效所惑也。”
但是，黄氏还是引证了一些虚幻、迷信的唯心主义色彩浓厚的医案病例，如：“兔屎”词条下［2］，“按沈存中《良方》云：江阴万融病痨，四体如焚，寒热烦燥，一夜梦一人，腹拥一月，光明使人心骨皆寒。及寤而孙元规使人遗药，服之遂平，叩之则明月丹也。乃寤所梦。”“莱菔子”词条下［2］，“《洞微志》云：齐州有人患狂病云梦中见红裳女子，引入宫殿中，小姑令唱，每日遂云: 五灵楼阁晓玲珑，天府由来是此中，惆怅闷怀言不尽，一丸萝卜火吾宫。有一道士云：此犯大麦毒也。小女心神，小姑脾神。医经言: 萝卜制面毒，故曰火吾宫。火者，毁也。遂以药并萝卜治之果愈。”对于这些医案，尽管治验确凿，但所附梦幻之类显属牵强附会之辞。
4.2研究方法学方面的不足如上所述，黄氏本草研究基本上是循证本草的思维和方法。从本草药物“形质气味”推勘本草药物证治功能，是从因到果；对本草药物证治功能进行研判和厘清，从“形质气味”上寻找理由，是从果寻因。
由于中医药学是一门医理哲理兼融、临症医案丰富、缺乏实验科学论证的独特医学体系，因此，黄氏的循证本草思维和方法天然地只能从其他医家和自家的医案、各种医理药理论述中探寻佐证，其循证在研究方法论上容易陷入“以我为主”的片面性，和“我”相佐的观点为我引证，和“我”相防的观点为我所避，这是其一；其二，以医理药理论证医理药理，有循环论证之嫌；其三，即便有大量的临症医案佐证，但关于医案的选择和解释也有部分、主观片面性较强。
参考文献
［1］胡志方，黄文贤．旴江医学纵横［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12．38~44
［2］黄宫绣．本草求真［M］．王淑民校注．北京: 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08．7~10， 251~252，340~341，294，137 ~138
［3］http: //www．cintcm．com/lanmu/zhongyi _ keyan/yanjiu _ zhuanti /yanjiu_ebm/emb_zhishi．htm．
（本文刊于《江西中医药大学学报》2014年第4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