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浩然 吉瑞 陈谦峰
（江西中医药大学中医学院 南昌 330004）
［摘要］李梴是明代江西南丰的著名医家。他因病学医，广览医书，博学多识，精于医术，成为旴江医学的代表人物之一。经过数年努力，他著成《医学入门》，内容集众多医书之长，并提出独到见解，旨在为初学者提供指导。书中“习医规格”一章，论述了李梴对医德的基本要求，继承并升华了《黄帝内经》的医德医风，提出了“体恤患者、融会贯通、严谨仔细、恬淡内守”等具体要求，为医者提供了学习和参考的模板，对旴江医学医德教育的发展起到了积极作用。通过对旴江名医李梴的医学实践和著作进行深入研究，分析了他对《黄帝内经》医德观的继承与创新，进一步弘扬了旴江医学的优良医德传统。
［关键词］旴江医学；李梴；黄帝内经；医德观
李梴，字健斋，江西南丰人，明代著名医家。青年时因病学医，广览医书、博学多识、精于医术，遂成为旴江医学代表医家之一。其经过数年不懈努力，终著成《医学入门》一书，其内容集众多医书之所长，并延伸出了自己的独到见解，旨在为初学者拨云见日、指点迷津。本书最后一章，名为“习医规格”，顾名思义，其论述了李梴作为旴江医家，对所有医者提出的针对医德方面的基本要求。这些要求继承了《黄帝内经》（下文简称《内经》）的医德医风，并在此基础上凝练、升华。“以人为本、博学多识、医术精湛、从容镇静”，这是《内经》对医者的基本医德要求。“体恤患者、融会贯通、严谨仔细、恬淡内守”，这是《医学入门·习医规格》将医德教育的内容更加具象化和实践化，给每位即将或者已经担负起救死扶伤重任的医者，提供了学习和参考的模板，也对旴江医学医德教育的发展起到了建设性的作用。
1 承“以人为本”之古，启“体恤患者”之新
《素问·宝命全形论》言：“天覆地载，万物悉备，莫贵于人，人以天地之气生，四时之法成，君王众庶，尽欲全形，形之疾病，莫知其情，留淫日深，著于骨髓，心私虑之。”天地万物，唯人最为高贵，从天子到庶民，无不追求健康的体魄，这体现了其“以人为本”的根本宗旨，表达了对“人”的高度重视，此观点也无不为后世医家所推崇［1］。“以人为本”的思想理念，要求医者具备一颗仁爱之心，只有怀揣着仁心，才能真正体会患者之苦，才能将“以人为本”的人文关怀落实到每一位患者身上。
《医学入门·习医规格》道：“医司人命，非质实而无伪真知阴功之趣者，未可轻易以习医。”医者的工作，关乎人的性命安危，需保持沉着质朴，切不可轻浮躁动。只有那些真正了解医学魅力、热爱医学事业的人，才可以踏入医者的行列。这不难看出，旴江医学对医家品德的要求之高，也反映出旴江医家真诚对待每一位患者，尊重患者人格与尊严的态度。“以人为本”不能只是一句空话，要真正落实到诊治过程中来。“既诊后，对病家言必以实，或虚或实，可治、易治、难治，说出几分证候，以验自己精神”。李梴认为，医者完成诊断后，应坦诚地将病情悉数告知患者，这是对“以人为本”思想的升华，要求医者不仅要重视患者的躯体病安与否，也应对其人格予以尊重，做到对患者无欺。无论患者所患何病，其严重程度如何，都应该将自己所诊断出的病情详细告知于他，这是作为一名医者的基本素养。“治病既愈，亦医家分内事也。纵守清素，藉此治生，亦不可过取重索，但当听其报酬。如病家赤贫，一毫不取，尤见其仁且廉也”。李梴认为，救治患者为医者之本分，医者理应淡泊名利，适当收取酬谢，对于经济困难的患者更应该怀揣仁慈之心，方能彰显以“仁”为核心的医德要求。无论是古代还是如今，医者需要直接面对患者，这是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在生理上属于“弱势”，往往都渴求医者能通过治疗手段缓解甚至解除他们的病痛。在良好和谐的医患关系当中，医者应该多加体谅患者，因为这不仅仅是医者的职责，也是对生命的尊重、敬畏。古人提出的以患者为中心的观点，放在当今社会，依然具有极高的指导价值。
2 承“博学多识”之古，启“融会贯通”之新
《素问·著至教论》曰：“善，无失之，此皆阴阳表里上下雌雄相输应也，而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人事，可以长久，以教众庶，亦不疑殆，医道论篇，可传后世，可以为宝。”医学理论涉及的范围极为广泛，行医之人须学识丰富、见多识广，才能胜任医者的职责。同时，也只有包含诸多方面知识于一体的医学理论才能源远流长、不被历史淘汰。在旴江医学的理论体系中，也能够看到对医者及其医术的同样要求。《医学入门·习医规格》道：“盖医出于儒，非读书明理，终是昏俗庸昧，不能疏通变化。”明清时期，儒学的地位得到空前提高，儒家也把中医医术作为其实施“仁术”的重要手段，认为儒士“不为良相，使为良医”。故医者在学习医经之时，也要熟读“四书五经”［2］。随着儒家思想渗透到中医学中，医者的社会地位得到提升，医者的文化素养和临床治疗水平也有着相应的进步。同样，旴江学派认为中医学和儒学是不可分割，如果医者仅仅钻研所学医术，却脱离社会环境，未和现实生活紧密结合，那么只可能成为一名平庸的医者。这无疑是对《内经》理论的进一步深化，并结合了当时的社会潮流趋势。具体来讲，针对医者的医术而言，“如欲专小科，则亦不可不读大科；欲专外科，亦不可不读内科”。如果要专精于某一类疾病的诊治，也不能不了解、认知整个中医的方法理论。中医是一个整体，其包含的各个方面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且都建立在同一个中医理论体系的基础之上［3］。医者将医学、自然、社会等各类知识融通起来，才能总揽全局，临阵不乱。
李梴认为，作为一名合格的医者，不能只拘泥于对某一类疾病的研究，也要对其他的学科知识有所认知、掌握，可以有所专长，但不能对他科内容一窍不通。这同时也印证了旴江学派不断学习、思考、实践的优良医风传统。作为一名医者，理应多读书、多思考、多实践。不读经典，不知先贤之智慧；不常思考，不解方书之妙义；不经实践，不明理论临床的区别和联系。所以，走在习医之道的医者们，一定要始终坚持“活到老学到老”的求学态度。要成为一名好的中医，必须不厌其烦地读书治学、积累经验、融会贯通，不然一切都是徒劳枉然。
3 承“精湛医术”之古，启“严谨仔细”之新
《素问·疏五过论》言：“良工所失，不知病情，此亦治之一过也……愚医治之，不知补泻，不知病情，精华曰脱，邪气乃并，此治之二过也……善为脉者，必以比类奇恒从容知之，为工而不知道，此诊之不足贵，此治之三过也……医不能严，不能动神，外为柔弱，乱至失常，病不能移，则医事不行，此治之四过也……医不能明，不问所发，唯言死日，亦为粗工，此治之五过也。”《内经》提出了医者在诊治上容易出现的 5 种过失，强调了医者在诊病时必须结合患者的身心状态、生活环境以及社会地位等多方面因素进行综合分析，否则便是“粗工”，无法胜任医者之职责。《灵枢·顺逆肥瘦》言：“圣人之为道者，上合于天，下合于地，中合于人事，必有明法，以起度数，法式检押，乃后可传焉。故匠人不能释尺寸而意短长，废绳墨而起平木也，工人不能置规而为圆，去矩而为方。”凡事皆有规矩，医者就如同工匠，测量物体长短离不开尺寸，衡量平直与否不能不依靠绳墨，诊治疾病也离不开正确的医理法则。《内经》中的这些篇幅，无一不是告诫天下医者，为患者诊断疾病时，应严格按照正确的医理规则行事，并需不断地精于临床、勤于实践。
旴江学派传承了《内经》对医者须精湛其医术的要求，认为医者在为患者诊病时应系统全面地询问病情，包括皮肤、脏腑、四肢等诸多方面。《习医规格》言：“及其为人诊视，先问证起何日，从头至足，照依伤寒初证、杂证及内外伤辨法，逐一详问。证虽重而门类明白者，不须诊脉，亦可议方；证虽轻而题目未定者，必须仔细察脉。”李梴认为首先要确定证型，方能够开方遣药，即使病情危笃，也应如此。且应遵从患者的体质差异，详细了解其既往史、个人生活史等，并结合望闻问切四诊，对患者有更加清晰、全面的认知，这样才能使诊断更加准确无误。“凡剂料本当出自医家，庶乎新陈炮炙，一一合则。况紧急丸散，岂病家所能卒办？但有病家必欲自制者，听其意向，须依《本草》注下古法修合，不可逞巧以伤药力”。李梴同时也提出了诊病之后对用药的要求，医者应综合考虑药性、分清君臣佐使及制药方式，要遵循客观规律，不可脱离实际、不经思索便随意用药。倘若首次处方用药效果欠佳，则需要重新审查患者病情，仔细推敲，方可再次开具处方。旴江医学从古至今诞生了诸多名医，他们无一不是通过孜孜不倦地学习、实践，研读古今医书，且不断向同行学习，才练就了精湛的医术。
人们常说，西医看的是病，中医看的是人。整体观念确实是中医理论体系的重要特点，但这也意味着想要成为一名优秀的中医，需要具备较高的知识、技术水平，因为中医需要从各个方面来把握病情、辨证论治，这是一个博大却精细的过程，需要经验的累积和思路的清晰，能真正做好属实不易。在如今这个竞争激烈的时代，中医更应该努力提高医术水平，成为一名真正能够治病救人的中医，而非碌碌终生的庸医。
4 承“从容镇静”之古，启“恬淡内守”之新
《素问·征四失论篇》提出了医者诊断疾病时最容易犯的 4 种错误，其中有言“受师不卒，妄作杂术，谬言为道，更名自功，妄用砭石，后遗身咎，此治之二失也”，指出医者应踏实求学，精通医术，而非轻浮躁动、好大喜功，将荒谬的旁门杂术视为真理。这样不但违背中医学的基本原则，且会损伤患者身体而并非达到医治效果，所以医者应真真正正静下心来，找到正确的学习方向，学有所成。“治数之道，从容之葆，坐持寸口，诊不中五脉，百病所起，始以自怨，遗师其咎”。《内经》认为诊治之道务必以从容镇静为原则，且应精于所学，只有这样，在面对患者与疾病之时方能从容不迫，不至于导致自怨自艾，甚至归咎于老师的传授。“是故治不能循理，弃术于市，妄治时愈，愚心自得”。这句话指出医者即使治愈了患者，也不能居功自傲。总而言之，《内经》告诫天下医者要时刻保持静心凝神的状态，要不骄不躁，潜心钻研，专心治病，这样才能达到更好的医治效果。
《医学入门·习医规格》中也提出医者需具有“质实而无伪，性静而有恒”的人格品质，医者应质地朴实、诚实守信，性情喜静而持之以恒，这符合《内经》对医者的基本要求。《医学入门·习医规格》中言“治病既愈，亦医家分内事也”，且不可“灵精熟得一方一论，而便谓能医者”。李梴所代表的旴江学派要求医家保持内心的恬静，切忌骄傲浮躁，并将治愈患者作为自己的职业责任，而非炫耀的功绩。不能在会开一种方、掌握一种治疗理论之后，便狂妄地以为自己能够包治百病、无所不能了。若首次为患者诊病开方后，未达到理想效果，《医学入门·习医规格》中提出“姑待五鼓静坐，潜心推究其源”的方法，医者在五鼓清晨宁心静坐，认真推敲，再次为患者诊察、改方，如果能够达到如此境界，定能极大程度地提高疾病的治疗效果。又言道：“纵守清素，藉此治生，亦不可过重索取，但当听其所酬。如病家赤贫，一毫不取，尤见其仁且廉也。盖人不能报，天必报之，如是而立心，而术有不明不行者哉！”医者治愈了患者的疾病，为其解除了病痛，理应受到酬谢，但万不可以此为由，索取过多。如若遇到家徒四壁的病患，医者应该大发慈悲，尽力救治而不收取酬劳，这也是一位真正具备仁爱之心的医者应具有的品质［4］。《习医规格》中提出的这些要求与具体方法，均体现了旴江医学对于《内经》“从容镇静”原则的继承与发扬。
在物质生活丰富的当代社会，人们很难保持内心的恬静，那么作为医者，该如何做到上述诸多的医德要求呢？完全的清心寡欲、无欲无求，也许无法做到，但可以在生活中养成静下心来的习惯，遇到疑难杂症，要能够安静地思考，不急不躁，从容应对；面对利益诱惑，应平淡看待，保持自己悬壶济世的初心。
5 总结
《内经》中不乏医德教育的篇幅，以“以人为本”为核心，衍生出诸多优良的医德品质，诸如博学多识、严于学问、精于医术、从容镇静等。旴江医学作为我国著名的地方医学流派之一，其对医者的医德教育和要求，传承《内经》有所革新。李梴所著《医学入门·习医规格》中提出的“七不欺”，便是对旴江医德的高度概括，“读《入门》书而不从头至尾，灵精熟得一方一论，而便谓能医者，欺也；熟读而不思悟融会贯通者，欺也；悟后而不早起静坐调思，以为诊视之地者，欺也；诊脉而不以实告者，欺也；论方用药，潦草而不精详者，欺也；病愈后而希望贪求，不脱市井风味者，欺也；屡用屡验，而心有所得，不篡集以补报天地、公于人人者，亦欺也”。总结起来，真正的医者应做到为医为人不轻浮骄躁，习医治学不呆板固执，广加思索不忘静心宁神，诊断病证不谎报虚实，处方遣药不随意潦草，救死扶伤不贪图钱财，经验所得不瞒于世人。如若天下医家皆能杜绝上述 7 种不良习气，高尚的医德便可世代流传，同时真正的医术也能得到传承发扬；如若放任不良习气肆虐，终有一日，优良的医德传统会被世俗与利益所蒙蔽，届时医道将会日渐衰退。
李梴的《医学入门·习医规格》，用通俗易懂的文字，对医者的医德提出了要求，作为后世学者，我们理应学习先贤，留其精华，补其不足。旴江医学的医德教育较为完整地诠释了《内经》的医德思想，同时也为世代医家提供了学习、参考的模板，故广为流传、经久不衰。
参考文献
［1］彭丹 , 胡岗 , 苏振宏 .《黄帝内经》中蕴含的传统人文思想解读 [J].时珍国医国药 , 2022, 33(11): 2732-2734.
［2］何晓晖 , 谢强 , 李丛 , 等 . 旴江医家医学教育思想探析 ( 续 )[J]. 江西中医药大学学报 , 2015, 27(2): 1-4, 7.
［3］孙悦 . 儒医李梴医德观溯源及其当代价值 [J]. 江西中医药 , 2021,52(10): 1-3.
［4］邹来勇，涂国卿，汤群珍 . 浅析旴江医家医德的价值 [J]. 中医教育，2014, 33(5): 54-55.
（本文刊于《江西中医药》2025年第2期）
